巴黎之惡

學校附近下大雪，照於上學的路上

常常會有朋友問到留學的心路歷程，辛不辛苦，孤不孤單等等。

我還記得我大學時也有一位政治系教授是留法的。他的專長是比較政府與政治；教學認真，識多見廣，但就是有點不苟言笑，從不留露真情。唯一一次揭露內心情感是因為講到他留法求學的挫折與辛酸；一個有個性的大男人竟然當著全班的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，把我們這班小朋友嚇得不知所措，各個張著大嘴面面相覷。

也因為如此，他非常不建議我一畢業就隻身到法國。其實當時的我聽了蠻不開心的，覺得老師小看了我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強人。不過現在想一想，反而可以理解老師的心情，也可以體會老師當初所遇到甚至讓他有瞬間輕生意念的苦。

可以說，我們都不是來法國享受人生、享受藝術的人，也不是因為另一半而甘願待在外國的人。我們的相同點是，背負家裡人的期望，自己內心的壓力，不能成功拿到學業歸國便成仁的決心，經濟條件的嚴苛等等。因此，相當程度的孤獨是一定有的。法國念碩博士跟到美國念MBA不一樣 (真的很抱歉這麼說，但是我有很多朋友都在美國，我知道這是事實)，班上不會有一半以上講中文的人，學校裡不會有習慣和亞洲人共事的校務人員，一切都要單打獨鬥，要承擔，要堅強。

剛好今天我翻閱以前寫的文章，看到一篇初來到法國巴黎的文章。當時正處於低潮，所以這是一篇有相當程度主觀性的文字。希望大家能從字句間聽到一個孤單異鄉人文化衝擊下的喘息，以及乞求一些些歸屬感失敗的嘆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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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是的，巴黎是一個很美的城市，是花之都，是浪漫的代名詞。四年前來此，我便帶著無比愉悅輕鬆的心情體會到她的魅力了。但為了唸書再度造訪，在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片段中，我想要挖掘巴黎生活中不那麼優雅高貴的細節。於是，抱著這樣小小的野心和有些擾人的悲觀，我觀察。



夏日的一天，陰雨不絕（歡迎來到巴黎！），我和朋友踩著濕滑的鐵梯上了艾菲爾鐵塔，高空中見證了巴黎的多霧。結束後，我們進入了一家中式，準備來趟美食的思鄉之旅。然而，羞辱從此刻開始。



進門後，沒有應有的Bonjour招呼聲也就算了；當老闆款款從幕簾後走出來，用下巴指了指：依我們的解讀，我立刻用笑容堆砌出親切，並且用中文回答：兩位。原本以為會有小小的他相遇故知的感動（畢竟在其他地方這樣的回答大都會跟著一句：「講中文的啊！從哪來的？」），但老闆依舊揚著他那不可一世的下巴，往角落指了指。店內用餐的當地人，似乎也學了老闆，用不懷好意的眼光打量我們兩個矮小的不熟世故的亞洲女孩；彷彿我們魯莽地闖入了他們精心建造的神秘異國堡壘，破壞了遙遠冥想的氣氛。菜單送來。隨後，我們等啊等盼啊盼卻遲遲不見有人要來幫我們寫單的跡象。五分鐘過去了，下一個五分鐘又過去了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，我承認，加上服務生小姐又閒閒坐在櫃臺後（想必是在修她的指甲吧），使我不得不起身催促（這個舉動至少在法國是不太「合宜」的；不過反正我也不太喜歡這個詞）。



一會，朋友的炒麵和我的餛飩麵終於送到。這時我才發現原來老闆不是這麼不近人情的。他一桌一桌的用法語詢問客人 “ça va ? “味道習不習慣啊等等；雖然明顯地有些敷衍，但我們仍滿心期待他的寒暄招呼。只見他轉啊轉飛啊飛，就是飛不到我們這裡。 我自我安慰的告訴自己：「可能是我們真的小個子不顯眼吧！」但說老實，心裡是不好受的；總好像我們的存在是尷尬的多餘。一直到買單結帳，服務生小姐的態度總是公事公辦，對答一字不多、乾淨俐落（我敢保證剛剛她幫其他客人結帳時友善一些）。就這樣，我們安安靜靜的來，走時也安安靜靜。走出餐廳後不久我開口了：



「他們的態度好像不太好喔？」



「嗯…我也這麼覺得耶。」我朋友是個善良天真又神經大條的人，如果她都這麼覺得了，那我就沒必要再多說什麼了，鐵定是有的。



接下來的數分鐘，沈默。我不曉得她在想什麼，但我是被一股憤怒及羞辱淹沒。並且，更糟的是，這個事件不是單一的。我發現，無論是走在街上、在中式餐廳，抑或法國友人服裝店前小巷子裡滿口道地法文的亞洲小朋友，和我有著同樣臉孔的人習慣於躲避我直接的目光。或許是因為帶著「情敵見面分外眼紅」的情愫，以及小小的優越感；也或許他們都因長年生活於異域而裝備了滿身的刺，必須隨時試探來者的背後是否帶著同樣的傷、同樣的痛、同樣的故事。



總之，這個事實是有些讓人失落無助的。一個身份的建立除了自己的認同，也必得到他人相對的確認；如果其他數都不存在，０還是０嗎？０還有它的意義嗎？即便缺乏他人的認同，他人的否定也是存在的證明。現在的我，既不是法國人，也沒有另一個族群（不講『國家』，太複雜了）的平台可供我立足。我，成為了護照資料上的一串數字。



飄零於此，我漸漸體會卡謬的「異鄉人」。